阳光下青砖墙上的苔藓又深了几分。指尖抚过斑驳的砖面，指尖沾了层湿润的凉意，仿佛触到了百年前匠人掌心的温度。岭南的老宅总像位沉默的老者，檐角翘起的鸱吻望着四季轮回，门楣上的灰塑在雨季里愈发鲜活，那些牡丹、蝙蝠与八仙的纹样，在潮湿的空气中慢慢渗出历史的沉香。

正厅的屏风后藏着天井，四方的天空被瓦檐裁成一幅流动的画。雨落时，青石板上溅起的水珠会跳起古老的舞，顺着排水口的貔貅嘴流进暗渠。祖父曾说，这水路是活的，像人体的血脉，把整座宅子的生气串起来。我常看见奶奶在天井边晾晒陈皮，金黄的果皮在阳光下舒展，与青苔的绿、砖瓦的灰构成一幅温润的画。

木楼梯的踏板早已磨出凹痕，踩上去会发出悠长的吱呀。二楼的雕花窗棂后，曾有小姐用绣帕遮住半张脸，看楼下挑着担子的货郎。如今窗棂上的漆皮剥落，露出木头的本色，却更显出岁月的温柔。那些精美的博古纹、冰裂纹，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，像是被时光打磨过的琥珀。

最妙是夏夜的廊下。老人们摇着蒲扇，讲着"五羊衔谷"的传说，蚊香袅袅的烟与月光交织。墙根的蟋蟀不知疲倦地唱着，混着远处池塘的蛙鸣。这时会忽然明白，为何岭南人总说"宅即是家"——这些老宅不是冰冷的建筑，而是活着的记忆，是血脉里流淌的乡愁。

如今新楼越建越高，老宅的墙根却依然生着野菊。每当推开那扇褪色的朱漆大门，听见"吱呀"一声，便觉得是时光在轻轻问候。